“第四次工业革命中人文学科全新的重要意义” 多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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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次工业革命中人文学科全新的重要意义”

20191 3

贝一明

前些日子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令我有些诧异:我见到的每个人似乎都变成了高新技术的忠实拥趸。年轻人沉迷于智能手机,打着可有可无的游戏,看着只为搏观众一笑的娱乐视频,任光怪陆离的画面在眼前变幻穿梭——他们已然在世界中迷失。

只要有机会,商店与餐厅的工作人员也会时不时地打开手机,从肤浅的内容中获得片刻欢愉。在我下榻的旅店以及附近区域,根本没有可以买到报纸的地方,更不用说书籍和关于中国当前社会、政治或经济问题的专著了。我不禁在想,到底还有多少人愿意花时间去思考应当怎样创造更加公平的社会,他们要怎样对时运不济的四邻及他人施以援手,面对环境问题我们有何对策,怎样解决财富集中、留给普通人的机会日趋减少等社会矛盾。

他们投身于高新技术的新世界,盼望迎接充斥着虚拟现实与即时通讯等更为先进的技术的时代。我猜他们之中,认为自己埋头于游戏、视频和社交媒体是在为进入全新时代做准备,因此而理直气壮的人也许不在少数。他们说不定以为智能手机及其相关技术会把中国乃至世界带入乌托邦。

然而这样的想法是否有科学基础?工艺技术终将进步,我们必须发展高端技术、必须将其限制在道德框架内——这样的想法似乎没错。但是,为了制定行之有效、意义长远的技术政策,我们首先要考虑技术对社会的重大影响,从长远角度分析新兴技术会怎样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家庭关系、社交模式、学校与政府等机构的功能,同时秉持道德原则。

我担心的是,不仅没人对技术的作用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估,就连此类评估的必要性,年轻人乃至政策制定者都对其一无所知。哪怕高新技术领域的专家都将为研发搞宣传、拉赞助(这也是一种营销行为)视为己任,却并不审视自己的研究对国家究竟有何价值、是否会对社会与道德体系造成负面影响。

我们在眺望经历技术飞速转型的社会时,视野中有个巨大的盲点。

年轻人一头扎进充斥着计算机、网络游戏、社交媒体的世界,沉迷于离不开网络的生活时,是否正在与“为步入高新技术时代做准备”这一宗旨渐行渐远?

为了在应用技术时兼顾高效与道德原则,我们是不是该摆脱线上世界、断开网络,给自己一些时间和空间,退后一步,从宏观角度考虑技术对人类社会、对我们的思维过程、对我们大脑的运作模式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要在道德框架内有效地利用技术,我们的最佳做法,是不是有目的、有立场地对其加以选择,从而做出理性、不受情感左右的判断,确定这种技术有何用处?要做出正确的判断,是否应该花上几天甚至几个星期的时间去沉思,去练习,去看书,去阅读哲学与诗集,去回顾古代历史,去画画,让自己沉浸在令我们成为“人”的深厚文化历史积淀中?也许为了对新兴技术善加利用,我们有必要花时间去做上述功课。

在某些人看来,这样的建议简直荒诞不经。然而,倘若我们遵循科学方法、坚持逻辑思维,就能了解上述做法的必要性所在。它似乎与被广为接受的常识和主流共识差距甚大,但历史告诉我们,主流共识常常存在谬误。

当今时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关于人文学科重要性的讨论此起彼伏。同时,大笔资金用于开发各种“数字人文”项目——它们可以孵化出最前沿的通讯技术,据说将使教学模式发生彻底变革,能够在世界范围内提供在线视频,哪怕观者众多,也能极具效率地展示复杂的信息内容。

我们的历史学家和社会科学家也受到资助,得以应用先进的超级计算技术来解决历史与社会难题。

他们用超级计算机分析大量文本与统计信息,把各种意外发现以图表的形式生动地展示在我们眼前。大数据揭示了曾经蒙尘的种种真相——尽管我们不禁怀疑人们用于阅读与思考的时间是否在大幅缩减。

虽然某些利用新兴技术的创新型研究仍在进行当中,鼓吹人文复兴的文章也比比皆是,但遗憾的是,我们四周从事人文教育的教师数量与相关院系所录取的学生人数正在陡然下降。

学生们并非对人文学科不感兴趣,但他们心知肚明,面对巨大的社会与经济压力,自己必须放弃追求真理、循规蹈矩,才能得到谋生的机会。因此专心读书、能够就某一问题进行复杂分析的民众日见稀少。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场严重的危机。

今天,我们急需实现人文学科的真正复兴,但很可惜,在技术讨论中,“人文”只是出现在由新一代计算机芯片支持的数字显示屏和社交网络上的内容。人人都知道这些内容当然更为重要,可事实是,社会投资大多用于技术研发,而非对人类经验的探寻。

在这样的项目中根本找不到我们迫切需要的人文元素。我们需要从对高新技术的痴迷中脱身,花时间去评估各种技术对整个社会、对人们体验世界的方式所造成的复杂影响。

在这一方面,我们可以从人文学科中获益良多。然而,只有当我们认识到这个简单的事实时,以往的智者才会从蒙尘的书籍中现身,给我们以启迪:人类社会因工艺技术的发展而快速转型,从而产生了诸多不稳定因素,也令我们如堕烟海;因此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或许会经历一场劫难。

对于人类未来而言,挖掘蕴藏于哲学、文学、历史和美学之中的深刻真理要比开发新一代半导体或超级计算机更为重要——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能着手化解危机。然而,尽管长夜将至,我们却没有发现明显的转机。

人文学科获得的资助相当有限(严谨分析技术对社会的影响的项目更加可怜);相比之下,与商业应用有关的科研项目却吸金甚丰(不论其是否会对社会造成积极影响)。倘若我们认真思考,便会得出这样一个令人不快的结论:我们既没有严肃对待人文学科,也没有认识到眼前危机的严重性。

只要环顾四周,各位就会发现,旨在撩拨人类基础本能的新兴产品已经令众多人沉迷于各种图像(包括游戏与色情图片)。大众被怂恿着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窥探欲,却不必接受智力上的挑战与道德上的约束。

观看别人狼吞虎咽、进行各种极具暗示性的表演已被视作稀松平常的事情。我们利用技术去迎合大脑最低级的功能,一种无甚内涵的消费文化便因此而生。根本没有人考虑我们的国家一百年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我们必须在社会中开辟空间,并且对其赋予重要意义。我们应当从技术中抽身,在这样的空间里用自己的眼睛阅读书籍,用自己的双手打造艺术品或者家具,用自己的双脚漫步,从而了解我们与大地之间有多么深刻的羁绊。

在亲身体验世界、了解自己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知晓因果,能够有机会退一步思考,举一反三,将眼前的表象与整个社会联系起来。在读书、写作、绘画和观察的过程中,我们得以同真实的自我重新连结,了解地球真正的需要。

否则我们很容易被这种自杀式倾向裹挟:认为每天丢弃塑料袋不会对环境造成影响,认为电子设备的应用与我们呼吸的污浊空气毫无关联;我们会骗自己说,少年儿童构想世界的能力十分有限,其原因根本不在于他们整日整日地玩那些愚蠢的电子游戏。

第四次工业革命向我们提出了巨大的挑战,令虚实难分,使真幻难辨。随着机械复制技术的迅猛发展,人们见到电视上的丛丛绿树便以为环境状况依然良好,看几集友情剧、生活剧便认为我们的社会真的那样温暖健康。

虚拟世界是假的,我们的媒体也在被那些假象渐渐污染。报纸变成了图片卖场,展示那些出资者希望人们相信的“真相”,却不再对社会现实进行缜密调查。

在涉及到气候变化话题时,上述问题最为突出——在媒体和教育活动中,我们的这一生存危机已不再是可供讨论的严肃课题,而它却在愈演愈烈。

技术并不会告诉我们它本身会给社会带来何种影响,以及我们怎样才能减轻对它与日俱增的依赖性(它要消耗能源,从而导致气候恶化)。技术更无法帮助我们了解它的进步会怎样扭曲我们对自身、对世界的看法。

能帮助我们的,只有针对道德行为基本原则(道德哲学)、存在本质(形而上学)和知识与理解的本质(认识论)的深刻思考。

技术在迅猛进步的同时也在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在此紧要关头,哲学却已完全背弃我们的智识世界。正因如此,我们已变得脆弱不堪。计算机代码主导着我们的社会,也让我们的生活沦为空洞的仪式,而我们却不知该用怎样的概念去描述这一过程,也想不出搜索引擎是如何改变我们同周边世界和亲友交流的方式的。

本为人类体验重要环节的人文学科已然陨落;许多人将自己视为消费者而非社会的积极成员,一种反智文化从这种被动情绪中破壳而出、扩散蔓延。这两大因素催生出另一种危险趋势:人们无法清晰地分辨科学与技术。

在广告宣传中这种趋势尤为明显——如今广告已经取代分析研究,成为我们媒体生态圈的主要内容。针对那些博人眼球、哗众取宠的新兴技术,各种广告一味强调其神奇之处。在大多数广告中,新兴技术要么是人们用来取悦自己的玩物,要么是可以解决不便的工具,与探索真理毫无关联,不求了解,只求惊羡。

毫无疑问,此时我们身处一个由技术主导的时代,而且新兴技术(或者说新旧技术的结合体)正在不断萌发。但我们所在的并不是科学时代。科学与技术之间的界线已经因为“科技”等词汇的广泛使用而变得模糊,人们在这个问题上往往也草率了事。

科学是根据科学方法对世界展开批判性调查的实践。尽管社会中有许多研究科学的专家,但就连各大科研机构中明了“科学”之概念的人都越来越少,就更不要说普通大众了。对一次性塑料袋给环境造成的破坏视而不见,这就是社会中科学性思维日渐式微的明证。

我想起了保罗·古德曼(PaulGoodman)在“技术是否能人性化”(CanTechnologybeHumane)一文中的名句:

“不论是否利用全新的科研方法,技术都只是道德哲学的支流,而非科学的分支。”

追根究底,技术事关如何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以及人们应当怎样遵循道德哲学原则——其中包括在某种情况下决定不去发展或者使用具有破坏性的技术。技术永远不该与持续并用推测和系统性论证来追寻真理的实践相混淆。

人文学科对真正的科学性调查与科学方法的基石至关重要。对于科学方法而言,能够针对我们感知到的现象提出多种解释的丰富想象力最为关键——这些解释随后可用于开展客观严谨的分析。

诚然,优秀的科学离不开严谨的分析,但想象力——天马行空地设想各种解释的能力——是这一过程的要素。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之所以能够在理论物理领域做出突破,正是因为他用大量时间去想象宇宙可能是怎样运作的,光子是怎样的,以及哪些看似古怪的观点可以用来描述日常现象。他的研究近似于天方夜谭,但他正是因为有那么多异想天开的念头,才得以看到墨守成规的人看不到的一切。

我们对技术、商业化文化与消费主义文化的痴迷如此之深,以至于不愿推倒遮挡了我们视线的藩篱,但社会分裂、技术对环境造成负面影响等日益加深的问题终究会逼迫我们动手。

我们所熟悉的半导体和智能手机中没有那些危机的解决方案。终有一天,我们会被迫打开那尘封已久、贴有“人文学科”标签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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